晨 曦 陈斗波/摄
朋友无寒的宅子坐落在远离城区的七宝山,那里行人稀少,山谷空响,清泉流淌,绿树环绕。我时而去住上几天,享受庭园生活的幽静与清香。
前不久,我与几个朋友又去无寒的宅子做客,而且一住就是七八天,真切感受到了其中的非同寻常。
这宅子,乍一看与左邻右舍并无两样,只有深入其中,方能品味出主人的真性情。推开两扇铁栅子门,别致的院落霍然洞开。分布在主道两旁的盆景群、枇杷树、桂花树、对节树次第映入眼帘,透过点缀其间的奇石假山,更显得郁郁葱葱。院子两侧的墙上布满藤藤蔓蔓,弥漫着绿意诗性的气息。枝展叶舒的盆景,争相斗奇。两株阔大的枇杷并肩而立,繁茂的枝叶如携手搭起的凉棚,摆一把躺椅,沏一壶清茶,捧一卷书香,置身其中,大有我歌月徘徊的意境。上了台阶,绿叶覆盖的对节树形如伞状,小小凉亭便浑然天成,三五知己安坐于此,把酒小酌,谈天说地,有世外桃源般的惬意。
进得庭院里的平房,宽阔的漆红门屏将堂屋相隔成前后两厅,两盏大红灯笼高悬,将门楣两侧的名家书法条幅映照得熠熠生辉。前厅后厅的墙壁上,排列着各处收集而来的屏风,沉积沧桑岁月,浸透古色古香。整个堂屋里,古树雕塑的茶几,沉木打制的方桌,壁上垂挂的宝剑,桌上搁放的青花瓷瓶,一一道出主人崇尚古典的雅趣。走进卧室,老式古床雕花刻蕾,栩栩如生,仿佛蜂飞蝶舞,梦里飘香。
去了后院,庭园忽地少了许多刻意栽培,显得空灵而清净。若是独自踱步,看满山绿树,赏翠竹风骨,听悦耳蝉鸣,闻天籁清音,很有与竹林七贤相聚的意蕴。
我做客无寒的宅子,每每都会生出虔诚之心,犹如朝圣,又像是怀古,这心境与书房的一幅水墨画相溶无间。那是无寒的作品,题为《怀素情》,上书“漫将一砚芭蕉雨,骤使龙蛇走笔端”。画中的高僧释怀素,将天地当画卷,挥笔自如,尽情抒发超然物外的情怀,那神态仿佛早已忘却了世间的冷暖得失,诠释着淡定恬然的人生追求。
无寒出身书香门第,骨子里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染,内秀内敛,书画兼修,有着异于常人的气质,赋闲后不被世俗所袭扰,于红尘喧嚣中,辟出这清净如茶的庭院,自享雾气氤氲、紫气东来的醉仙神韵。
无寒自幼受诗文家风熏染,本性善良,求知好学,又有哥姐的提携,自然聪慧伶俐,本该一帆风顺,扶摇直上以成大器。然而,时运不济,风华正茂之际,他偏遇“文革”而中断学业,被知青大潮裹挟乡里。更难堪言,他一个五尺男儿,怀有满腔热血,却因家族累世富有,而无缘参军,报国无门。无寒如主流之外的漂泊者,苍茫之境中,胸中狂舞大雪,难抑内心的愤懑。
世间终被拨乱反正,无寒得以回归正道,得以展现聪明才智,从此人生旅途顺畅。赋闲之后,无寒无意于符号化的都市生活,颇为亲昵近岸苇草的绿意森森,远天落霞的未尽余晖。如果说,无寒弱冠之年,是命运将他逼迫于漂泊者之列;而今,他却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漂泊者,远离江湖,如同梭罗隐身瓦尔登湖,孤吹独笛,享受寂寞的艺术人生。我曾多次与他结伴行走乡间,目睹他亲睇、亲历、亲察、亲写山林风物,几回回伫立老松的枝桠间,含情脉脉地眺望远山,翘首等待明月皎皎如盘,高悬碧空,银辉泻野。
无寒与许多出身书香门第的人相似,骨子里总有那么一点清高,也与世人一样,听了不中意的话,会气恼反感,只是很能忍,轻易不发作,显得颇有修养。但无论怎样,我都相信,无寒信奉怀素的那一管羊毫,外及宇宙大化,内合心灵缤纷,养成立崖古松,潺潺清溪般的心性,令人十分亲近。
无寒很幸运,这庭院,除了他本人修为所赋予的气质,还得益于他夫人修养所倾注的灵性。无寒夫人是著名音乐学府的高材生,耕耘事业数十年,而今艺术造诣已炉火纯青,成为享有盛誉的学者型专家。无寒擅长丹青,凤羽玉肤,淡颜素心;夫人精通音律,高山流水,琴瑟和鸣。此等和谐缘分,珠联璧合,恰如沈周的诗:“知无缘分难轻入,敢于杨花燕子争”。他们夫妻双双相知有素,相互渗透骨气灵气逸气,知命之岁依然情同梁孟,如梦如歌,如诗如禅,美丽地写好有生之年的每一天。
无寒的庭院有着鲜明的率真个性,大气而洒脱。因而,庭院也随主人心性,盛情好客,迎来送往,让一拨又一拨来者,在品味和欣赏中,获得愉悦身心的畅快。无寒的庭院,不能左右他人的悲欢离合,无法改变月亮的阴晴圆缺,却能让人深感宾至如归,随意自在,歌吟笑呼,即使时光很短暂,仍感幸福逶迤而来。
与几好友闲居这庭院数日,尝尽“将进酒,杯莫停”的快乐。离开之际,更觉无寒的情谊弥足珍贵。